高考与“解放”

文/艾思议

 

每年的6月9日,直接关系上千万人,牵扯上亿人的超大型社会活动告一段落。如此大规模的活动,高考,自然会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。于是,旗袍、鲜花与塑料笔袋的市场进入了短暂的繁荣;手机、平板与电脑,健身、餐饮与旅游,染发、网吧与游戏……诸如此类的行业也即将迎来一波极大地消费热潮。“玩吧!”对于那一千三百万的十八岁青涩少年来说,人生最惬意、最无忧无虑的一个暑假已然开启。当然,自从他们走出最后一门科目的考场时,一句话就萦绕在他们耳边:“你们解放了。”

 

真“解放”了吗?

 

然而,这个“解放”究竟是什么意思?它直接套用了一个原本相当政治化的术语:在几十年前,它还主要被用于表示一个总体性的社会状态,指一个社会从不断产生剥削与压迫的阶级分化中被拯救出来,工人不用再被强制剥夺其剩余价值,农民无需再被迫缴纳地租,代表这些劳动人民的公权力机构以及相应的民主制度建立起来,思想文化也走向了一定的自由。

 

可是,在现在这个用法当中,“解放”的含义明显泛化了:它开始用来被指代个人的状况,也就是说,那些高中生们获得了自由。这个词义泛化值得我们的关注与思考:高考结束了,我们真正获得了自由与解放吗?

 

一定程度上说,答案是肯定的,没有一个人说经历完高考的学生们没有获得了“解放”,从另一个角度看,就是没有一个人不承认高考之前学生们是处于极度不自由的状态。高中生处于不自由的状态,这是一个无人不晓的共识,以至于有人说,中国教育的最大问题不在于“卷”,因为在这种特殊的选拔机制下,总会有人,甚至于很多人,自愿地投入到极度的“内卷”中;但是并非每一个投入内卷的人都是完全自愿的,他们甚至往往难以完全跟上课堂上老师的讲授。问题在于我们如何看待“栓”。

 

有些人似乎是十分支持这种状态的,在学生、老师、家长以及社会人士中都存在不少这样的人。对他们来说,高考是通向“美好生活”的敲门砖,是“阶级跃迁”的垫脚石,是十年磨一剑的试炼,是勇占鳌头的契机,因此之前长达三年的准备就显得必要,乃至成为一种“神圣义务”——这种声音充斥着整个社会,一声声“紫气东来”“一举夺葵”的祝福背后,都是这种意识的具体体现。它通过祝福,这种虚幻的肯定,来为高中生过去三年的发生的一切提供合理性——这都是为了你高考胜利的准备啊!

 

之所以说这种肯定是虚幻的,因为似乎每一个人都能收到相应的祝福;然而高考中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是赢家。有赢家,自然就有输家;有因此一举冲天者,也有因此跌落谷底者。你一旦跌入谷底,又没有一个“好家庭”为你铺路,那这辈子可算是完蛋了——这是高考真正的残酷性。有的时候,这种话术会特地隐藏起高考的残酷性,把每个人都视作潜在的成功者,它要么是为了“不影响心态”,要么是资本为了多卖一点商品的溜须拍马。但是,如果把这种话术放到那些正在被拴着的学生们身上,那残酷性就显露无遗了。对考不好的恐惧就好像一条鞭子,时不时抽在学生们身上,逼迫他们在学习这条路上一路狂奔,不管他们的真实意愿如何。如果几乎所有人都为了同样的目标耗费了三年的宝贵青春,却依旧产生了大量难以如愿的人,很难想象不是整个体系出了问题。那些被筛选掉的人有很多远非学习不认真,很多都是因为没有相应的天赋、相应的家庭环境、相应的教育资源——这中间又有哪个是他们自己能够控制的呢?甚至说,能够某种程度上适应学校的高压环境,也是一种天赋。我们还能说高考是公平的吗?我们还能说,这种“栓文化”是一种合适的制度吗?

 

 

高考的结束绝不是“解放”,对学生而言也不是什么自救。这不过是资本主义无止境的恐怖中短暂的休息罢了。

 

真“结束”了吗?

 

当然,经历完高考的学生可以说:“至少我们走出了那个令人心有余悸的学校——我们现在是自由的。”这话或许不假。但是,首先,考上大学的要进入大学接受官僚主义的洗礼,甚至一些较差的大学已经陷入了“高中化”的泥潭;无论考没考上大学,都不可能啃一辈子的老,总得找个工作养家糊口。他们的自由终究是有限的:他们终究要被投放到市场上,成为不断出卖自身的劳动力,他们的自由终究要受到市场规律的制约。结果就是,强制的不自由消失了,隐形的不自由仍然存在。是的,他们是“自由劳动力”,可以自由地选择到哪家公司工作——也就是自由地选择被哪个资本剥削。多么伟大的自由!

 

这种自由还有另一个方面:在学校里,他们要和在监狱里一般严格地管理自己;但是出了学校,他们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面貌。从奢侈品到餐饮与旅游打卡,从手办到游戏皮肤,他们决定自己面貌的方式多种多样,不过很多都离不开花钱——或者说,消费。很多人以为,他们是在追求“爽”,但他们不过是从感官刺激里提取空虚与欲望的安抚剂罢了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并没有实际地创造出什么东西来,甚至很少地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。其实这就是我们常说的“消费主义”,它表面上迎合人的需求,实际上却把人矮化为欲望的奴隶。为什么这种消费主义会存在?一方面,它是资本为了自身延续,催促人们扩大消费的手段;另一方面,人们向上享受不到政治的自由与民主,向下又享受不到劳动与创造的自由,结果,他们就只能把服务其被压抑的欲望当做真正的自由。

 

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,连接着两端的人生:一段是被压抑的青年,一段是被压抑的中年。就好像那个寓言:蝉在地下深埋了十几年,到地上自由地鸣叫两个月后就死了。高考之前,我们饱受着不自由与不公平;高考之后,我们所见的仍是不自由与不公平。如此一来,高考本身的公平神话就成了笑话,因为高考本身就是连接这两端的不自由与不公平的桥梁。事实早就告诉我们,高考不过是当下分配制度的遮羞布,它不过是用一个看似公平的程序维护社会整体的不公平;哪些人被选中、哪些人没被选中,对社会整体的不公平而言毫无影响。

 

如果你真的有志于改变这种不公平,或者说,每一个受到这种系统性的不公平所压迫的人,都不应该只把眼光放到高考。因为这种不公平,追根究底,还是根源于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。不推翻这种统治,公平就无从谈起;不让被资产阶级建立新的社会,自由就无从谈起;不让整个社会摆脱资本的掌控、让活生生的人自己决定自己的活动,解放就无从谈起。

 

 

 

 

编辑:红日欲出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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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5年6月1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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